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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个谜语:
二人下山说诗(丝)文,三炮打进四川城,
十月十日来相会,三人骑马一路行。
这个谜语的谜底是四个字:徽州朝奉。
按照国学大师胡适的说法,朝奉,原来指的是当铺中的工作人员,而徽州朝奉,则是一切徽州士绅和商人的泛称了。
乡间小路是乡土做的。
就在这里,徽州朝奉走了出去,就在这里,贞节牌坊也立了起来。
沿着这条乡间的小道,我们走进徽州。
徽州在黄山和齐云山中间,南宋淳熙《新安志》说,徽州是“山限壤隔,民不染他俗”。
“山限壤隔”,就是自为一体,独立成篇,“民不染他俗”,自成一家,别具一格。
而徽州的地望,素有“吴楚分源”的说法。“吴楚分源”就是说到了这里吴和楚有了一个分界,徽州,是江南的风貌,徽州又有江西的风气。
所以我们看到的徽州,是一个黑白的徽州。
黑白两色应该是徽州最本质的灵魂了。
黑是黑得彻底,白则白得坦然。
黑色瓦面,白色马头墙;它的青石板路以及两旁紧闭的黑色木门;白色的门罩,残缺的砖雕;阳光下溪水泛出耀眼的光芒;一个老太走过我们的身边,旧式的帽子下面藏着苍老的面孔,隐隐约约,我们看到了几缕白发。
黑白两色如果有声音的话,那一定是静与寂这两种声音。
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徽州,是一个旧气的徽州。
古意森森。
锈蚀的镜子。
或者,落满灰尘的条桌上的老式花瓶,没有插花,也没有插那把旧气的鸡毛掸子。
徽州是旧气的,旧得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。
徽州的这种旧气是本质的,自然天成的,仿佛一个家教很好的小姑娘,见了人总是笑咪咪地问好。即使是做了媳妇,做了婆婆,也是心平如水的样子,心里知道生活是艰难的沉重的,即使是这样,家教很好的小姑娘脸面上也决不露出半丝懊恼。
与旧气相呼应的是“旧时月色”。这四个字真好。形容月亮的文字实在太多,而旧时月色。好像我们穿旧了的衣裳,那种初穿新衣时的拘束已过,剩下的只有旧衣裳的软绵与体贴。
所以我们看到的徽州,是一个幽暗的徽州。
这是时间与人生的缓慢幽暗。
时间走到徽州这个地方,忽然不想走了,它任性地停在路边桥上上,看风景去了。而人生呢,也在缓慢与幽暗之中徐徐地展开。
胡适说:“我是安徽徽州人。”
胡适的老家,是在徽州绩溪县城约四十公里的上庄。曾在这里为官的吴拙安赞美这一派风景是“其山清以旷,其水环以幽”。
就在这样的风景里,少年胡适诵读着“人心曲曲湾湾水,世事重重叠叠山”。
九年家乡教育,曾经让胡适津津乐道,让胡适深深怀念。
1959年,离开家乡多年的胡适,立在窗子前久久凝望。其实窗子外没有什么耐人寻味的风景,秘书生怕打扰了胡适的沉思,悄悄地退出房门。
就在这一瞬间,秘书听到胡适轻声背诵起了古诗:
“古园东望路漫漫,双袖龙钟泪不干……”
这一瞬间,胡适想起的,是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故乡徽州。
走在乡村的路上,我们首先听到了乡村的吟唱。
“树上的鸟儿成双对,夫妻双双把家还”,情深意长的小夫妻回到家里耕田织布的时候,《天仙配》,流传为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,成了黄梅戏的代名词。
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一座旧戏台。
千年风雨一幕戏,戏下场了,戏台却是风情依旧。
并非通常理解的保护文物,仅仅就是出于感情习惯,戏台的完好无损,不是重新修复的那一种完好无损,锣鼓和琴声一响起来,就能回到当年四时八节热烈的芬围之中,人也变得幸福多了。
最初的时候,采茶歌或者黄梅调,是田野乡村的山歌小调和叙事民歌,安庆的民间艺人就是根据田野乡村的山歌小调和叙事民歌的特点,吸取了安徽地方戏曲青阳腔和徽剧的曲调和表演形式,进行充实和改造,然后,在广大的乡村演出。
没有遭到官府的禁锢,也没有受过文人的改造,黄梅戏从来在民间生长,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间的生活气息和泥土芳香,健康而纯正。广大的乡村,就是通过唱戏看戏来表达他们生活平安和幸福的感受。
每年,在祭祀土地神的日子里,乡村里总要演戏的,这就是社戏,乡村里的唱戏,往往和一些宗教活动联系在一起的,戏开场了,乡村的人们也得到了某种降福祛灾的保证。
《安庆史话》这样评述黄梅戏:它生长在锦绣旖旎的江南,它不像秦腔那样融会着塞北草原的高昂气势,又不像河南梆子那样充满着黄河奔流的雄健气概,它散发着江南泥土的芳香,委婉缥绵,轻柔优雅。
在外乡人看来,黄梅戏仿佛山野吹来的风,仿佛春日溪头的荠菜花,又仿佛山涧淙淙不尽的流泉。
当妩媚亮丽的徽州女子独立于舞台时,她以自己的年轻之心体察世态,以自己的年轻之心表现世态,谁能不切身感受到一种青春活力的激荡和灿烂年华的召唤呢?
当翩翩起舞的仙女从天而降,美丽的神话和动人的传说与乡村的生活也就一步之遥,所有的辛劳和苦难,就在这个瞬间心平气和,羽化成尽善尽美的幸福。
这时候世俗的欢乐,自然而然地替代了庄严的敬畏,这一时刻,戏台上下,就是乡村生活的娱乐中心了。
天上是一轮亮亮的月,地上是几盏明明的灯,河上的风轻轻地吹过去,台上的唱低低地传过来。
就在这样悠远的旋律中,我们回过头去,眺望不远处的青山绿水,青山绿水之中的徽州。
和所有古老的城镇一样,徽州,比起徽州的现在更让我们觉得恍惚。而恍惚之间,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与我们僻面相逢了。
徽州有三绝――民居、祠堂和牌坊。
和名胜古宅相提并论,民居少了几分浪漫和华贵,多了一点平白和朴实,少了几分洗炼和超拨,多了一点散淡和随和,少了几分灿烂辉煌,多了一点人间烟火。
在徽州的老街上巷子里走走停停,如果说名人故居是一口古井,那么民居,就是一条河流了。日常生活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正在进行的故事,这一些故事,应该是徽州从前以来的根源和因果,也是打动了我们的最初和永恒。
几层小阁傍山隈,六尺地重三尺开。游客不知人逼仄,闲评都说好楼台。
这是清朝人俞正燮《徽州竹枝词》中,有关徽州民居的句子。
由于特殊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限定,使明、清时期徽州民居的建筑形态,产生了一种别致的生动。这样的别致和生动,得到了以后岁月的认可并和徽州人日常的生活,达成了默契,从而在日积月累中,沉淀为坚决的理念和程式,沉淀为焕发着熠熠光华的乡土文化。
这样高低错落、起伏变化的山墙,就是徽州的“马头墙”。 马头墙,是徽州民居显著而鲜明的一个标志,它以抑扬顿挫的节奏和韵律,演绎着徽州日常生活的从前以来。
在徽州,无论是普通民居还是富商豪宅,几乎千篇一律地建造了这样的封火山墙,最初,是为了防范邻居失火,殃及自家,渐渐地,马头墙成了徽州民居的装饰,成了徽州这一方水土上永久的风景。
马头墙的别称是“五岳朝天”,这一个别称表达的应该是徽州人对天的敬畏和虔诚,也是徽州人对生活的自信和神圣。
在徽州民居中,和“五岳朝天”并称的是“四水归堂”。
徽州民居是一种以天井为中心的内向封闭式的组合建筑,天井是徽州民居另一个主要特征。
天井的大小不同,形状各异,有人说,天井的的设置,反映了徽州人四水归堂的风水观念,而建筑学家说,这是承袭了人类始祖在远古生活中曾有的设计,是新的意义上的返璞归真。
四面高墙围护,高墙也很少开窗,高墙上的窗子很小,窗子仅仅是马头墙上的装饰和点缀。
所以徽州民居总是让人觉得幽暗而凄迷。
当地的老人说,这叫做暗室生财。
除了暗室生财,另外的一原因,是徽州的男子大多经商或者在仕途上进取,所以徽州的男人,是出门在外的男人,建筑上不开窗子,就是为了家人的安全。而为了屋内的通风和采光,产生了天井。
徽州民居一般都建在远离城镇的偏远山村,在交通不发达的明清时代,徽州人为了营造一个理想的家族环境,非常注重室内装饰,他们在屋梁、斗拱、雀替、立柱、隔窗等构件上,雕刻着各种造型的飞禽走兽、花卉云彩、传说故事和戏剧人物,这些寓意吉祥、平安和富贵的雕刻,分明是屋子的主人,理想精神的追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“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,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”
这是挂在徽州民居中的对联。
“世事让三分天宽地阔,心田存一点子种孙耕”
同一屋檐下还有这样一幅对联。
贾而好儒,这二幅对联正好反映出了徽州商人经营走四方之余,耕读传家的潜在心理。
清晨的时候,我们走在渐渐变得明亮的老街上,不疾不徐,行色从容。
老街上的行人稀少,宁静的光线配上徽州老式房子,让人觉得是一对恩爱夫妻,琴瑟相和,地久天长。
街上的店铺和民居,也是一个静字,都上着陈旧的木板门,有些刻着支离破碎的花纹,有些刷着斑斑驳驳的油漆。
--时光飞逝如电,令人触目惊心,而历史只不过是昨夜吊起的一桶井水,随意地冲洗着这些老式门板。
然后,让我们穿过老街和老街上的民居走向祠堂。
自古以来,徽州就是家族制度比较盛行的地区,因而徽州民俗文化别具风格并且源远流长。
这样的特征,《寄园寄所寄》中也有记载:“千年之塚,不动一抔,千丁之族,未尝散处,千载谱系,丝毫不紊-……”
徽州的祠堂是一个宗族的圣殿,通过族人的共同祭祀,活着的人便与死去的祖先在心灵上得到沟通,同时,也增强了宗族成员的同源意识,相互之间更加亲近和团结。
“敬爱堂”是西递胡氏宗祠,作为祭祀胡氏列祖列宗之堂,也作为宗族议事、族人举办婚嫁喜庆、教斥不肖子孙的场所。
这一个“孝”字,据说就是朱熹造访西递时所写的。
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,西递村族人每月都要在祠堂举行读谱活动,同时还要诵读家训、家法族规、祖宗格言和先贤语录等。定期的读谱活动使族人不断重温家族的历史、祖先的功德,铭记祖先的古训:家族兴旺,不忘祖上仙根;历史久长,不离家族脉络。
在宗族礼教最为盛行的时期,也正是胡氏家族最为昌盛的时代。朱熹的理学极力倡导恢复和加强人伦关系,推崇儒家的礼教思想,使一贯倡明经学为世儒宗的胡氏家族如鱼得水,他们祭拜祖先,春蒸秋尝。他们教导子孙,百世效仿。
叶村的祠堂里,族人们用属于自己的方式祭祀着一位英雄,一位在三百年前救过全村老少性命的英雄慧安和尚。
这是轰轰烈烈的祭祀,这是刻骨铭心的祭祀。
贴彩纸,扎灯具,简单而质朴的狮子、麒麟、大象、火牛,它们是用来镇恶驱邪的,这是乡村人心目中的吉祥物。
祭祀活动由“出罗汉”开始,挨家挨户的走,这一走,竟走遍了乡村,竟迎来了月色。
所有的都是照着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在做。也许只有老人们对曾经过去的经久不忘,也许只有老人们才记得小时候祭祀的做法和习惯。一笔一划,上了年纪的老人认真地为年轻的孩子勾画着脸谱。
年轻的罗汉们亮着赤膊光膀,在大鼓敲击的简单节奏下,在简简单单的戏台上,不说,也不唱,只是把崇敬之情藏在心底,充满力量地叠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罗汉造型。
而我们看到最多的是牌坊造型。
这是徽州人割舍不断的情啊。
这一对门神是秦叔宝和尉迟恭,唐朝的时候,皇宫的大门上也是这样画的。追慕堂供奉的不是胡氏始祖,它供奉的是明经胡氏远祖--唐太宗李世民。
据胡氏宗谱记载,西递胡氏始祖为唐昭宗李晔之子,公元904年,唐昭宗迫于梁王朱温的威逼,仓皇出逃,驾车东行,途经河南陕州时,皇后何氏生下一个男婴。当时新安婺源人胡三宦游于陕,秘密将太子抱回徽州婺源考水,将其改姓胡,取名昌翼。昌是吉祥平安,翼为翅膀,昌翼平安的飞离了虎口。百年匆匆而去,胡氏五世祖胡士良以公务赴南京,途经西递,立即被西递的山形水势所吸引,很快将全家迁居过来,从而写下了胡氏宗族在西递这块土地上九百余年繁衍生息的历史。
这样的结局是唐太宗万万没有预料到的。
现在,立在人去楼空的雕梁画栋前面,我们的心里,徒然升起了“如何往事暗伤心,低徊欲对梅花说”的心绪。
合姓而居的村庄里,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先,不管这一姓后支是大是小,但对祖先的崇奉,是这一姓在现实生活中紧密团结的需要,是一种不能泯灭的家族情感的需要。他们是一些固守乡村理念的人们,他们内心持之以恒地存在着对一个家族历史延续性的期待,持之以恒地存在着对一个家族未来希望的梦想。
歙县棠樾村的清懿堂是专门为节妇烈女建造的祠堂,这在徽州,甚至在中国也是少见的。
清朝的时候,一位叫鲍启运的棠樾人为了纪念他的母亲建造了清懿堂,后来人叫它“女祠”。女祠的建筑规模并不比同村的宗祠或支祠小,在布局上也类似其他的祠堂。但是,女祠的大门不象宗祠、支祠是正面敞开,女祠是在山墙上开一小的边门,进女祠不走大门走边门,这反映出建造者在家族观念极强的环境中的一种顾忌、一种妥协。
立在严严实实,见不到一扇小窗的女祠前,我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恍若隔世的复旧感,更主要的,是加深了我们对徽州传统生活的理性认识。
外乡人称徽州人“徽骆驼”,徽州人说,是的,我们是徽骆驼。
徽骆驼实在是徽州人传统的性格和精神,是对徽州人刻苦奋斗全力开创精神的自赏和褒奖。
当年的徽州,所谓:“七山一水一分田,一分道路加田园”,因为山地偏多耕地偏少,乡民们因生活的压力而背井离乡,出外做生意。渐渐地,徽州人因善于经商而声名大振,甚至还有了“无徽不成镇”的说法。
而在“海内十分宝,徽商藏三分”的背后,却是“徽商不蹲家,经营走四方”的飘泊和无奈。
牌坊,就是徽州人树在这一路风尘中的标志和符号。
郑村就在通往棠樾的公路边上,这里是徽商古迹保留较多的一个地方。郑村的贞白里牌坊,建于元末,这也是徽州现存的最古老的牌坊了。
康熙五十七年,程庭归乡展墓,路过这里,“花正烂漫,为之停车玩赏,移时而归。”
这是《春帆纪程》中的记载,那时的郑村,象花一样开在岁月的枝头。而现在,我们只能从依旧耸立的贞白里牌坊和古人的字里行间感受依稀花香。
沿贞白里牌坊东去,就是忠烈祠坊。这一座牌坊崇祀的是隋唐年间的汪华。
当年汪华安营扎赛的地方,建造起了汪华宫,汪华宫的门上,是这样的一付对联:
乱世据六州,保境安民,煌煌功绩垂千古
治平朝帝阙,忠君爱国,赫赫英名满神州。
这是动荡年代时,兵荒马乱里沧海横流的故事,受到徽州百姓拥戴的汪华,为保一方平安,金戈铁马,攻克被隋军所占的歙、宣、杭、睦、婺、饶六州。武德四年,汪华归顺大唐,并被授歙州刺史,死后谥号“忠烈公”。
在徽州,最负盛名的地方神,就是汪华。老百姓尊他是“汪公大帝”、“太阳菩萨”,除了忠烈牌坊,各地还有“游太阳”的祭神活动。
油菜花残麦穗长,家家浸种办栽秧。
社公会后汪公会,又备龙舟送大王。
这一首《新安竹枝词》把迎太阳描画得热热闹闹,风风火火。乡村的英雄因乡村而更加辉煌,而乡村,也因乡村的英雄而更具风采。
还有,歙州名士唐仲实与朱元璋谈论治国之道,朱元璋采纳了唐仲实关于要让老百姓休养生息的建议,于是有了龙兴独对坊。这座牌坊,既是对朱元璋礼贤下士的歌颂,也是对唐仲实忧国忧民的品德的赞扬。
还有,被当时诗坛盟主王士祯誉为“云间洛下齐名士”的同胞翰林坊。
还有许国天下坊、丞相坊、状元坊等等。
还有,贞节牌坊。
现在,让我们将凝视的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,让青山绿水在我们的心里久久回荡,然后,让我们走向尘封的记忆,走向遥远年代的凄雨冷风。
“少小离家动别愁,杭州约伴又苏州,妾心难逐郎心去,折柳年年到白头”
蕴含在这一首《竹枝词》后面的,是一个叫作“记岁珠”的故事。
一对夫妻结婚三个月后,丈夫背井离乡出外经营生意去了。从此,守在家里的妻子靠着做一些刺绣活儿过日子,到了年底,就将日常积攒下来的另钱换回一颗珠子,这是她一年劳动的成绩,也是用来记住丈夫离开以后的岁月。
春来秋去,花落花开,妻子没有等到丈夫回家,就离开了人世。而终于回到故里的丈夫,看到的只有二十余颗记岁珠。
松籁箫条烛影幽,雨声和漏到西楼。金炉香断三更梦,玉簟凉生五月秋。
人寂寂,夜悠悠。天涯信阻暗凝愁,疏帘到晓檐花落,滴碎离心苦未休。
如果这一首徽州女人汪韫玉所作的《听雨》词,是造在纸上的贞节牌坊,那么,徽州的民间谚语“一世夫妻三年半,十年夫妻九年空”就应该是《听雨》的白话翻译了。
如果记岁珠能够说话,就让我们一起来听一听隐在这庄重神圣的贞节牌坊后面的女人,她是有着怎样的凄凉和辛酸啊。
然而,关于贞节牌坊,我们看到的不仅是“我在山际,你在天涯”的绵绵相思,更加震撼人心的是富裕商贾对徽州社会礼仪的重新规范。
烈妇贞女、婆媳同孀、未嫁守寡、殉夫自缢。
这一些贞节牌坊树立起来,多少个鲜活生命暗淡下去。
和《儒林外史》中“徽州府烈妇殉夫”描绘的情节仿佛,林纾的《畏庐琐记》中,同样记载着这么一段惨烈的故事:
“少妇丧夫,不能存活,则遍告之亲戚,言将以某日自裁。而为之亲戚者,亦引为荣,则鸠资为之治槥。”
亲戚们象过节一样的高兴,大家凑一些钱,请来乐队吹吹打打,那一位少妇自然也不能闲着,穿上了节日的盛装,游历坊市,一些家境富裕的人家,还在自己门前设下宴席,少妇走过来,酒杯敬上去,然后“以颈就绳而殁”。
这一个瞬间,我们不知道是为牌坊的造型之奇、质地之精、雕刻之美而赞叹,还是为慨然登台的少妇和拍手称美的万众而悲凉。
当我们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出昔日的记忆,再一次面对着倍感亲切的青山绿水,再一次在平和宁静的心情下打量徽州,我们的思绪禁不住地纷飞起来。
一切仿佛那么遥远,一切仿佛那么陌生,回首之间,我们又感受到了真实,又感受到了亲切。
“白云深处仙境”,这里就是“桃花源里人家”。
怡然自乐的徽州人啊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
是的,徽州是民族的,天然的,同时也是悠久的,独立于世的,并渐渐地为世界所瞩目的。
当世界投来惊奇的目光,它们并不因此受宠若惊。
就是这样,徽州足以抵挡现代文明的喧哗与骚动。但是,它们神秘的面纱被撩开之后,许多东西会不会就在一刹那间烟飞云灭,永不再来?是不是某些神秘的东西真的不可讲述?是不是一个聒噪的世界里面,那种神秘的东西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?
爱默生说,我们相逢时,仿佛我们素味平生;我们分别时,好像我们从未分别。--就像我们的开始一样,我们就在这里说分手吧!